近代中国面临"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",传统的小农经济模式以及建基于此的农村社会组织日渐消解,产生一系列问题,从而引发一场声势浩大的农业革命和农村社会运动。农业团体的有关思想主张及活动,即为其重要的有机构成,且对百年来中国现代化进程影响深远。一时间,各种农业团体,名目之繁多、形式之多样古来未见;其口号、纲领及活动亦随时势、社会和政治变迁而不断变化。农业团体从破解农民问题入手,其核心要义是通过知识性、制度性变革,塑造一个契合现代知识论、价值观的新型农人阶层,以及有效应对外部冲击的现代农业产业模式、社会组织样式。诸如此类,既不应简单视作农业教育之补充或其延伸扩展,亦非诉诸社会、经济或文化某一专史可以涵括。中国自古为农业社会,以农立国,在整体视界下全面系统研究中国近代农业团体,是贯通历史和现实、深化拓展中国近现代史和"三农"问题研究的一把有效钥匙。
农战、学战与农业团体名实之辨
在中国,农业团体古来无有,是近代中西方农业文明交流互鉴的产物。清季以来,相关各类团体大量涌现,直接冠以"农"字者与无农之名而有农之实者兼而有之。中国"农业团体"之名与实,皆有别于欧美及日本"共益团体"之属性规定,其所指既非严格意义上农民团体、农业者同盟与政治运动团体,亦非纯粹学术团体,其外延大为扩充,实际用以指称一切涉农的团体组织,举凡各种学术社团、乡村建设团体,抑或农会、农协以及政府性组织皆在此列。
晚清农业团体,肇始于"兴农抵洋"之"农战"观念,借鉴西学架起一座沟通"农"与"学"的桥梁,最终落实于"学战"之上,其表在农,其里却在学。近代开埠以来,"意大利、法兰西、印度、锡兰所种丝、茶,反浸浸乎胜于中国"(夏东元编:《郑观应集·农功》,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,第737页)之窘状,引发了朝野各方的忧虑,认为重农抑或贱农的价值取向和治国方略关乎国运盛衰,"中国三代以来,重农贵粟,边患不生;周之衰也,列国并争,迄无宁岁;秦乘其弊,遂以商君农战之法并吞诸侯。俟今读商子农战一篇,……(始知)国之所以兴者,农战也"(《农战论》,《申报》1899年2月26日第1版)。时人认为,打通古今中西历史的时空概念,"农战"作为国之利器,施之于古,可养民保民,实现富国强兵;施之于今,则堵塞漏卮、挽回经济利权,并引入域外"农学"以为"战"之根本。
揆诸史实,中国人最早接触农业团体的相关语汇,大致可以追溯到1873年7月5日英国人在沪出版的《北华捷报和最高法庭与领事公报》"航运新闻"报道中提到的"加利福尼亚州农业协会"。1890年,孙中山将相关观念和概念进一步传播,他在《致郑藻如书》中呼吁振兴农桑,"鼓励农民,如泰西兴农之会,为之先导"。他与同时代的有识之士敏锐意识到,"今东、西各国以商战、工战、农战,而实以学战"(叶昌炽:《缘督庐日记》,广陵书社2014年版,第4152页),主张"先立一兴学之会",逐渐于邑城设"大学馆"。1895年,孙中山在广州创立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农学团体--农学会,在《拟创立农学会书》中,称要以"化学详核各处土产物质,阐明相生相克之理,著成专书,以教农民,照法耕植"。翌年,罗振玉、蒋黻、朱祖荣、徐树兰等人相约在上海成立农学会(或"务农会"),以"讲求农学,植国家富强之原"为旨趣,并定期出版中国第一份大型农学专业期刊《农学报》。1895年,康有为在《上清帝第二书》(即《公车上书》)中向光绪皇帝建议"遍于城镇,设为农会,督以农官";此后康有为和张謇相继在《请兴农会奏》《请开农学堂地质局以兴农殖民而富国本折》提请"开农会","各省专派一人,主持其事",并明降谕旨饬令"督抚护持"。中外官民各方合力推动并促成了政府系统农业团体的初创。1898年,光绪皇帝明令各省府州县"皆立农务学堂,广开农会,刊农报,购农器,由绅富之有田业者试办,以为之率"(《清实录·德宗景皇帝实录》六,卷四二三,中华书局1987年版,第540页)。1906年清政府颁布《农务会试办章程》和《农会简明章程》23条,为农业团体的开办提供了制度保障。至1910年,各省"总计总会奏准设立者十五处,分会一百三十六处"(《清朝续文献通考》卷三七八,商务印书馆1936年版,第页)。江西抚州知府何刚德曾感叹这种变化:"天下竞言农战矣,设农会、购农报,莫不以考求新法为急务。"(《抚郡农产考略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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